来源 : 互联网
时间 : 2024-12-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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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乐松和乔金保,是两个医生。
一个中医,一个西医;一个山东人,一个河南人;一个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,一个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北。他们谁也不认识谁,但多年以前,有一个共同的身份——西部计划志愿者。多年以来,他们也干着同一件事——到基层去,到中国最大的沙漠边,治病救人。
如今,胡杨凋落,北风渐寒,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冬天到了。艾乐松已经完整地经历了沙漠边10个春夏秋冬,乔金保经历了15个。
同期入疆的志愿者,一般待一两年就离开了。他们俩仍旧一南一北,日复一日地守在各自的医院里。艾乐松孤身一人,乔金保已娶妻生子。艾乐松说,他不后悔。乔金保也说,他不后悔。
“不想在这里吃白饭”
艾乐松比现在年轻10岁时,还只是个刚到新疆昆玉市老兵镇的大学生。
火车开了三天三夜,才把他送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南边。他见到小镇的人,发现跟老家的农民“区别并不大”。他第一次去医院上班,却感到强烈的落差:镇上唯一一家医院又破又小,用的是旱厕;医院10来个人,只有3个临床医生,其中1个还在进修;每天只有10个左右的病人,诊疗单靠手写。
由于就诊的人太少,早他几天到的志愿者,每天事情也不多。
“我问他,在这里做什么?他回答,什么也做不了。”艾乐松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,当时,医院里没有住院病人,不做手术,医生主要治一治感冒发烧,或者开慢性病的药,志愿者就打打杂。他感到一种奔波千里之后盼头落空的失望。
沙漠那头的乔金保也曾感到过这种失望。2009年,乔金保23岁,刚从郑州澍青医学高等专科学校毕业,被安排到喀什地区一家位置偏远的医院服务。那里人少,乔金保就靠看书熬时间,待了一个月,待不下去了,调岗去了另一家医院。
清闲日子,艾乐松捱了几天就捱不下去了。
“我们不想在这里吃白饭。”艾乐松说,这儿以前没有中医,他开始跟另一位志愿者琢磨,开展点儿中医业务,比如推拿。他俩是山东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的同班同学,好歹学了3年针灸推拿,而且,“推拿没有成本”。
医院给了一间10余平方米的闲置诊室和两张床——一张被淘汰的牵引床、一张老旧的木制诊疗床。在简陋的边疆诊室,两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凭两双手,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志愿服务。
起初,没人来。不是这里的人不生病,而是他们已不太信任这家医院。
他了解过这家医院的历史,它也辉煌过,是几十年前靠上海知青撑起来的,能做剖腹产等手术。但过去的二三十年间,年轻医生不愿意来这儿,医生青黄不接,技术也在退步。“逐渐没有老百姓愿意来看病了。”
后来,他们靠免费给外来务工者、镇上机关员工、医院同事做推拿,重新捡起信任。艾乐松记得,他的首个患者是个河南人,在这儿务工,有腰椎病。推拿了15天左右,他腰椎疼痛的症状消失了。
这间推拿诊室的口碑,在小镇上小范围传播起来。一个月后,诊室里,开始有病号排队。没过多久,艾乐松开始腰酸背痛了。他和同学每天忙不迭,累得不行,有时坐在凳子上都能睡着,但他们很开心,刚来时的失落感也烟消云散。
他感到两张床已无法满足需求,推拿效率又低,有了购入新床、开展针灸的念头,但在医院里受阻了。
几年后,他才从医院会计那里得知,当初医院不愿花钱买新设备,是担心一年之后,他们离开,中医诊室半途而废,新设备被扔掉。
艾乐松另辟蹊径,打起了一位干部的主意——那位干部刚获得一笔6000元的奖金。艾乐松希望这位干部能为诊室投资,作为报答,“我们平时多给他做推拿、按摩”。
很快,他们拿着“化缘”来的6000元,先买了6张诊疗床,又买了1000根针灸用针,并开始收费治疗,针灸一次20元。
为了练针灸技术,熟悉医书所提的“酸麻胀痛”之感,他和同学拿着针“互相扎”,也会在自己身上寻找穴位扎,扎得多了,身上青一块紫一块。搞不懂时,他就把电话打到沙漠外面去,请教在老家的师友。
在33万平方公里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北边,24岁的乔金保被调去图木舒克市另一家镇上的医院后,不清闲了。
外科主任带着他参与了许多场手术,其中很多是他行医生涯中第一次接触,比如剖腹产、阑尾切除术、肌腱吻合术、骨折手法复位等。外科主任还甩给他一本外科书,闲下来他就抱着钻研、学习。
后来,资深医生带着他,还完成过这家镇上医院以前没开展过的小手术,比如为一名骑车摔伤的男孩完成肌腱缝合手术,从骨折病人的肩膀里取出内固定装置。以前,那样的病人只能选择到300余公里外的喀什市区的医院。
他感觉到,自己的职业价值在这里显现。
“留下那个年轻人”
多年以后,已是阿拉尔医院急诊科副主任的乔金保依然相信年轻人的力量。
“年轻人的想法比较活泛。”乔金保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,老医生多数时候更愿按部就班,时间久了,思想固化,而年轻人总能带来一些活力,有时一句话、一个举动,也会激发一些想法。“他们希望(现状)被改变,而且能够实现快速改变。”
但他也知道,这片风沙弥漫的土地想留下年轻人,并不容易。许多人志愿服务结束后,选择回到内地,考研或考公,只有少数人选择留下。
艾乐松一年的服务期即将结束时,他和同学也面临去与留的选择。那时的镇干部、院领导、同事,都希望他们留下来。有许多病人到镇里、医院要求“留下那个年轻人”,有的说,“给他们良好的待遇”,有的说,“离开是医院的损失”。
有人往诊室送枣,有人往诊室拎鸡,还有人请他们吃饭。一个阿姨没事儿就到诊室找艾乐松聊天。老志愿者也劝,留下来第二年月工资能到5000多元。院领导每天都来说好话,说留下来第二年就提拔。当地团委还请来媒体,宣传报道他们的故事。
“他们通过各种手段,想留住我们两个人。”艾乐松回忆,那一阵,好话听得太多,“懵圈了”。最后,纠结再三,他留下来了,他的同学走了。
之所以留下来,他把所有的好处都考虑在内,比如钱、感情、成长、获得感等。但有一样东西,是他若选择离开,会感到遗憾的——
一年时间里,中医科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,如果自己也离开,真的会像医院担心的那样,一切都会被扔掉,自己的心血也白费了,而镇上那些常来看中医的病人怎么办?他有些不舍。
后来,他注册中医医师资格证时,注意到自己的证件编号是“002”。这意味着,在整个昆玉市,他是第二位中医。其实他是首位。他好奇地打听过“001”是谁,发现是皮山农场一位维吾尔族老医生。
还有一件事,一直压在他的心底。